姜奇平：马云的天下

说起对马云的感觉，近看和远看是不一样的。

近距离接触的时候，除了感觉他比较亲切，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在他办公室转的时候，包括跟着他到各部门处转的时候，既没听到什么名言警句，也没有聊过什么特别实质的内容。场面上的马云，感觉象个职业领袖，或熟练的外交家。

反而是离开一定距离，听他滔滔不绝的演说，对他大气、诚恳的性情，对他的口才，才开始有一些实在的感受。而从他的一些大嘴名言中，又感到这个人真是非常聪明、非常潇洒脱俗。

如果非要让我选一个词，同印象中的马云联系起来，这个词就是“天下”。

马云为2005年“西湖论剑”定下的主题是天下。

马云说过“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

马云曾在《论道》的嘉宾留言簿上写过：“心中无敌，无敌天下”。

马云在谈到他的酷爱武侠小说人物风清扬时说道：“他武功一直是绝世的，但是他自己不出来，他教了令狐冲打天下，令狐冲成为天下第一”，也提及天下。

此外他还说过“天下没有人能挖走我的团队”。

包括他说“打着望远镜都找不到对手”，大约也够得上天下尺度了。只不过后来补了一句很妙的：“用显微镜找自己的缺陷”。

天下这个观念，对于理解马云的电子商务理念和理想，应该是十分重要的。

中国古代有一篇谈道的名作《天下》，托庄子之名，对天下之理做过一番探究。

中国人内圣外王的意识，就是从《天下》这里建立起来的。我曾跟别人讲，马云的道行非常深。道与道的表现是不同的，天下就将道分为内外。有的人坐而论道，有的人长于践行。而在我看来，马云是属于内圣外王类型的。

马云的平天下，不以张牙舞爪面貌示于人，他自己的功夫做在内圣方面，自有人按照他的理念去打天下。用金庸的人物作比，面对天下，风清扬是内圣，令狐冲是外王。阿里巴巴也是一体两面：马云就相当于风清扬，而阿里巴巴团队相当于他的令狐冲。

《天下》特别讨论了道与术的关系，反对有道无术与有术无道。马云也说过，“做企业要把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高度结合”。对商道来说，有术无道，就会四处惹是生非，而招致别人的反对；有道无术，又难以生存，会被别人速灭。当年许多人搞电子商务，论剑的功夫许多人都不弱，但只有马云想到了支付宝，一下就找到了撬动中国电子商务的支点。阿里巴巴的招数层出不穷，但显得并不是乱来，是因为背后有商道牵引。

从道的实质内容来看，天下是一种超越意识，网道要超越的，首先就是自我。修齐治平中，修身是讲专注自我，天下是讲超越自我。成功的企业家都是一些认真的人，修身功夫不错，但过分专注自我和局部得失，锱铢必较，就会失去大局。建立在原子论基础上的现代企业制度，一个明显的弱点，是过分拘泥于自我而锱铢必较，无法从制度中产生“退后一步天下宽”的有利选择，往往因与天下利益矛盾而不是损人就是自损。

一般企业只考虑企业自身如何赢利，而不考虑由上下游利益相关者构成的“天下”，把天下都视为竞争者。马云却注重网商生态系统建设，并且把企业的社会责任与商业模式内在一致起来。例如，在经济危机期间，马云过问中小企业的创业、就业，并不是在学雷锋做好事，而就是关心正常的商业，因为阿里巴巴所服务的网商日子过不好，阿里巴巴自己的日子就过不好。马云把相当大的精力放在营造信任环境上，也不是为了越界去治国，而是把天下视为自己的生存条件来加以改善。

马云表示，世界在呼唤一个新的商业文明，21世纪需要更懂得开放、更懂得分享、更懂得全球化的公司，阿里巴巴就是希望成为这样的一家公司，阿里巴巴希望成为一家来自于社会，服务于社会，对未来社会充满责任、承担责任的企业。马云说，前面十年，通过全社会的帮助，阿里巴巴使自己创业成功，未来十年阿里巴巴希望通过自己的平台帮助无数的企业成功，帮助无数的创业者成为阿里巴巴。马云宣布，阿里巴巴未来十年将为1000万家企业提供平等的平台，阿里巴巴将创造1亿个就业机会，并为全球10亿人提供消费平台。这反映了马云以天下为己任的商道，其特点在于，不是就企业办企业，而是跳出企业办企业，靠把文章做在企业外边的天下而使企业自身无敌。这不能不说与马云对天下有特别的感觉有关。

天下，还透着一种责任意识。事实上，平天下的一种解释，就是让天下服从于平的原则，也就是让天下变平。天下就是今天说的社会，有意思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种说法，把天下，摆在了比国家更高的位置上。意思是治理社会、化成天下的责任，比治国的责任更为重大。阿里巴巴当前正在成为与社会融为一体的企业，从企业向社会企业方向演化。因此，以社会为重心，去“平天下”，就成了马云份内的事。平天下不是指平定天下，而是让世界变平，包括变得更加公平、平等、平衡。因此，平天下就是建立社会生态平衡。这与马云说的网商生态系统，是完全相通的。马云将平天下之道用在生意上，让所有的企业都离不开阿里巴巴，靠的就是一个平字。平就是生态平衡，让天下范围的企业都处在生态平衡中，生意自然就不难做了。

天下不光是外在的天下，还有心中的天下。心中的天下与容人不是一回事。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是胃部；而心中的天下，说的是大脑。超越自我，从自身建设来说，就要让决策跳出个人的局限性，与天下相容。阿里巴巴的总参谋部就是这方面的机制。让总参谋部发挥战略作用，是从德国的毛奇开始的。毛奇改变了古代战争只靠君王个人才智的局面，形成依靠集体智慧的决策机制，把大脑活动从小生产改造为社会化，从一己之见扩至天下之道。比较曹操和毛奇，但曹操虽善于听取意见，但没有把集体智慧机制化，他个人脑子一旦糊涂，集体智慧就会被清零。而对阿里巴巴来说，即使马云一时糊涂，还有总参谋部这个内圣的气场起作用，可以通过稳定机制凝聚来自各方的地气、灵气。这使马云平天下具有了更充分的底气。有好友跟我透露，马云内部曾经把XXX高管训哭，这确实让我诧异。但我注意到，马云在外人面前从不通过贬低部下以显示自己高明，因为自己的团队已经构成了自己天下气场的一部分。

天下，还具有未来的含义。以小见大，是马云思想的独特之处。在马云眼中，天下不等于大，大也不等于天下。未来的天下，是属于小的，因小而美。马云在《纽约时报》发表的题为“因小而美”（Small Is Beautiful）的署名文章中指出，目前一场由互联网技术掀起的革命正初露端倪，这股浪潮必将永久改变顾客与企业之间的力量态势。在世界各地，能够把握这些新契机和新趋势的中小型创业者必将在竞争中脱颖而出。马云预见，到2019年，也就是距今仅10年之后，全球将有超过10亿人转而向这些小型在线商家购买日常用品和服务。互联网企业家将成为在全球创造就业机会的首要力量——全世界数亿人的温饱生计将几乎完全仰仗这些虚拟商业组织提供的就业岗位。马云特别强调未来的天下，是小企业的天下。在许多人眼中，打天下，就是越大越好，就是抓大放小，但马云的天下之所以格外大，正是因为他把文章做在小上。

俗话说，有容乃大。包容性增长，包容的就是天下。平天下，或者说包容天下，这既是一种电子商务理念，也是一种理想。

作者：姜奇平